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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编者按】

从李元伟到信兰成，中国篮球走入21世纪后的两个时代都已落幕，但李元伟和信兰成却以不同的方式为人铭记。

很多人说，如果当初由李元伟推行的“北极星计划”能够被坚持实施，现在的CBA完全不是这样一个面貌。

种种花草，打打高尔夫……退休之后的李元伟生活安逸自在，尽管他声称平时已经很少关注篮球，“仅看看体育新闻”，也不太想再对篮球发表评论，因为“说了不起作用，没影响没意义”。

但是当CBA公司成立的话题作为开头时，这位曾经中国篮球的掌门人顿时有了感觉，围绕联赛职业化改革、CBA种种乱像、中国篮协的失职等话题滔滔不绝，如数家珍，情绪激动时还是能看到他对中国篮球爱之深恨之切的一面。
李元伟。 本文图均为 视觉中国 图

位于天坛东路附近的一幢六层小楼，李元伟是其中一套房子的主人。李元伟爱喝茶，花茶、龙井、普洱摆了整整一排。泡上一壶，一聊就是两个小时。
对于中国篮球的现状，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不满的情绪，因为“领导在一些问题上失职”；对于中国篮球的前景，他持乐观的态度，因为“新任体育总局局长上任之后，有很多好的想法，也愿意对中国篮球乃至中国体育进行改革”。
李元伟认为近些年中国篮球的不顺，体制固然存在问题，但更为关键的是人在“梗阻”中国篮球的发展，“篮球改革是个系统化工程，很多方面需要去改进，人的问题是第一位的。”
姚明和李元伟（右）出席活动。
谈篮球改革：

职业联盟是大趋势，要削弱行政主导地位
记者：CBA公司于11月22日正式成立，有人说这是中国篮球划时代的一天？
李元伟：这个公司和足球那个中超公司没有多大区别，我们是在2005年成立中篮公司，那个时候还是非常有意义的，现在10多年过去了，成立CBA公司完全换汤不换药。
国务院46号文件里，提到了成立职业联盟，那么下一步CBA公司是不是往联盟的形式发展？这里面涉及到篮管中心、中国篮协、联赛三者之间的定位和关系问题。
记者：外界有人质疑篮管中心的干部是否能到CBA公司去任职？
李元伟：现在的CBA公司还是一种过渡形式，非常不彻底的形式。内部人员说我们规章制度完善了，但这是应该的，问题是你的改革没有见到明显的效果，那改革是极不成功的，所以新局长来了一定要推动这块。
篮管中心应该算是体育总局直属的主管全国篮球事务的事业单位，但有行政授权，今后它要政事分开、事企分开，就要把其中分清楚。
下一步民政部的政策也很明确，你们到底是要事业单位的身份，要国家干部的身份还是市场的身份，篮球要真彻底改革就是要非常明显的切割。
你看现在李金生是国家干部，是协会副主席，又是董事长，这种身份是不允许存在的，这只能是过渡时期，所以现在很不彻底，没实质意义。
李元伟和前中国男篮主帅尤纳斯。
记者：那么你认为篮球下一步的改革方向在哪儿呢？
李元伟：我之前说过，今后联赛一定要进一步市场化，恐怕未来职业联盟成立是一个趋势。以前联盟这个概念不敢提，现在下一步体育改革尤其篮球改革，判断改革的成败或者方向两条标准。
第一条标准，是不是市场因素在CBA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。

第二条标准就是职业俱乐部的市场主体地位得没得到体现。中央46号文件提的很明确，如果没有这个，篮球产业发展不起来。
体育产业不单纯就是运动装备服装，主要是运动项目产业，这个足球篮球首当其冲，现在群众基础热度也高，商家看好，新媒体版权卖到80亿，篮球也少不了，如果不松绑给他广阔的发展空间，那么足球篮球两个产业不发展，体育产业就完全谈不到，一定要有更高的高度来看足篮的事情。
记者：篮球的改革会不会削弱篮管中心和篮协的主导地位呢？
李元伟：首先要明确篮管中心主导到底对不对呢？进一步市场化一定要削弱行政主导，历史形成的行政主导弊病很大，你看联赛里包括球鞋的问题，外援的问题，场次的问题，现在存在的问题都跟行政主导有关系，所以不是局部改就好，一定是整体改革系统工程。
你像我们那个时候有顶层设计，而且方方面面都在改，联赛开始的时候我们提的非常明确，要向职业联赛过渡，从赛制改革开始，然后商务运营模式，还有包括当时我们说的四位一体，篮球文化建设，赛制改革，成立联赛委员会，民主决策，我们都是一整套方案往前推。
何况那个时候国家队也是很大的一个动作，再加上群众性篮球。但是你看现在有吗？
李元伟参加2011年中国足球发展论坛举行。

谈CBA乱像：

联赛场次太少各方不利，外援被严重限制
记者：你在任期间曾力推联赛南北分区，增加比赛场次，增加CBA曝光度，但后来被继任者给推翻了，认为联赛场次过多影响国家队集训……
李元伟：现在不是联赛场次太多的问题，而是太少了，如果联赛保证不了一定的场次，年轻队员如何成长，20支队伍只有8家进季后赛，意味着12家俱乐部打3个月就完了，前8名也就4个多月完了，国家队各个层次再一抽，青训都有名无实了。
所以联赛场次少对国家队不利，对俱乐部不利，对商家不利，对运动员裁判员教练不利，对媒体也不利。
记者：联赛和国家队的矛盾不可调和吗？
李元伟：现在的国家队集训制度是极其失败的，我在位的时候就想改，那个时候国家队弄了多少梯队，U16、U18、U20，又是什么青年队，把俱乐部全抽空了，打完联赛后把好苗子都抽光了，那俱乐部剩下的人还怎么练？
这是极其不利的方式，但那个时候我们面临2008年奥运任务很重。其实联赛场次多了对谁都有利，大家都明白。
记者：有人说外援挤占了本土球员时间，导致这些年国家队出不了人。
李元伟：开玩笑，职业比赛，当然是球员谁起作用就用谁。一个例子就是你看八一队现在什么情况，八一队没有外援，清一色都是本土球员，但是本土球员跟其他俱乐部的本土球员也打不过人家。
都是跟高水平人员一块训练水平才能提高，你看马布里对北京的带动不仅仅体现在场上，他场下的言行举止，技战术，篮球观念都是潜移默化的。我们现在老外其实限制的很多了。
暮年的李元伟仍然惦念中国篮球。

谈篮协失职：

男篮孱弱因领导失职，四川夺冠是开玩笑
记者：中国男篮在2004年和2008年两届奥运会都进入了前八，但是在你离任之后，男篮成绩急转直下，2012年和2016年甚至连一场胜利都没拿到。
李元伟：2012年和2016年国家队成绩差，你知道什么原因吗？是领导失职的问题。
你找老一波教练去聊聊，找找杨伯镛、钱澄海……国家队是有周期的，完成一个任务就要进行新老交替，这届奥运会结束之后，国家队至少要换掉三分之一的人，再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再换三分之一，需要不断新老交替。凡是长盛不衰的队伍，这个梯队建设都是非常成熟的。
你看我们2008年奥运会结束之后，到2012年还是这拨人，到什么时候才换？到宫鲁鸣上来才换人，一换就全换，在亚洲都打得成那个样子，这就违背了国家队建设和运动梯队的规律，现在这些年轻人早给他们机会，他们早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2008年结束之后，那批队员早就应该下去了，易建联2004年奥运会17岁，他那个时候宏远队还在坐板凳，哈里斯来了马上把他拔起来。
雅典奥运会紧张得不得了，在广东都打不了，到国家队马上进入首发阵容，奥运会第一场就投了个三不沾，但是易建联如果当时没那个机会，后面哪能成长那么快。
2008年奥运结束之后，2009年亚锦赛输成那样，你后面为什么还不换？你为什么在亚洲失去霸主地位，这不是因为没人了，中国联赛这么红火，条件好的那么多，关键你不给他机会啊。
这就是你管理部门的失职，我一说又说我批评了，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。
李元伟会面乔丹。
记者：你怎么看待CBA的亚洲外援政策，上赛季四川队凭借这一政策拿到了总冠军。
李元伟：这完全是开玩笑，那个时候我们出台亚洲外援政策，完全是平衡一些弱队的实力，使得整个联赛竞争性增强，更好看，各个队伍不能差距太大。
但这是扶贫政策，不是一夜暴富政策，那个时候我们说亚外相当于国内球员，我是有依据的，因为我们在亚洲是绝对实力，你算算亚运会和亚锦赛我们连续拿了多少个冠军，亚锦赛至少我们拿到五分之四的冠军，丢的很少，以前谁听说过亚锦赛打到第五去了，开玩笑。
所以我们国家队员应该和亚外水平差不多，即便哈达迪、阿巴斯包括韩国的，跟我们同一个水平，那是对的，弱队加一个亚洲外援形成不了极大挑战。
但是一旦进入季后赛，一定要一视同仁，一个外援就是一个外援，亚洲外援也是外援，怎么能你一个外援他两个外援，最后就形成最后几名打成总冠军，这不成笑话了吗。

季后赛开始就应该改变政策，这是扶贫政策，不是让你颠覆，而且这对前几名球队极不公平。你是不是管理部门的失职，或者不懂行。
在四川之前已经出现过这种情况了，有些三外援球队打到前四了，你看青岛有三外援打到第二了。一旦进入季后赛就应该同等待遇，要不然你鼓励什么，鼓励你后几名队伍就不竞争了，我就掉到后几名，反正明年蹭一下蹿进季后赛，再后一年又掉下去。
这个你懂不懂，尽没尽职，听没听意见，这不是最基本判断吗。
2008年4月11日，李元伟观看中国女篮公开训练课。

记者：你在任期间，中国篮协推行“服务球迷、服务媒体、服务赞助商”的政策，对媒体广开言路，但是信兰成主任回来之后，对媒体比较封闭。
李元伟：现在看足球、篮球是市场化社会化程度非常高的项目，不能搞封闭。不通过媒体把你的设想让群众都知道，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搞，谈什么职业化改革。
2008年的时候我就非常反感封闭，那时候徐济成在媒体运营部，就想让各个运动队出来面对媒体讲，我们都愿意去讲。那个时候男篮由胡加时管，我说你别搞封口令，让他们和媒体去接触，关起门来能搞项目吗？
现在更厉害了，篮协没什么可说的，完全封闭起来，你们也采访不到什么东西，他们也不接待。一个是传统的习惯，另外一个是缺乏自信。
为什么要封闭呢？讲错了收回来就行，后面更正就行，所以那时候我鼓励大家去说。
尤其像体育，篮球足球项目，这本来就是社会化运动，大众参与度这么高，这么多专业媒体，专业媒体是桥梁，把你的事情传递下去，用好了之后双方合作共赢，而且就是你的职责，像美国每个职业俱乐部都有新闻官。
时任中国女篮主帅马赫和李元伟。

谈自我评价：

问心无愧已经超脱，和信兰成对比没意思
记者：假如你的“北极星计划”一直实施到今天，是不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？
李元伟：我那时候推行“北极星计划”，然后他（信兰成）给我否了，那旧计划否了你倒是拿出个新的思想来啊，搞了好多调研又出不来。所以很多问题都是系统问题。
现在俱乐部知道，媒体知道，篮协也知道，但是不从根上解决，没法弄，所以大家都是无奈了。说到底不是局部问题，所以还要从整体上解决，方向上对，要有顶层设计，要有合适的人做，还要有大环境配合。
记者：那你看到现在这种状态是什么情绪？无奈？遗憾？
李元伟：我现在是超脱，我很清楚。没什么遗憾，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，你们年轻人还有热情，我已经……
记者：你和信兰成主任也是中国篮球这20多年来两位历史性人物，外界经常拿你俩进行对比，说你是改革派，说信是保守派。
李元伟：你说我冲着信去有意思吗，也没意思，但是我一出来说，就有人会说李怎么样，信怎么样，他是我的前任，他干了14年，就他这个情况能干14年，我还能说什么。

记者：那信主任（信兰成）卸任之后，对于继任者有什么期待呢？
李元伟：首先中心、协会、联赛三者分开是相对的趋势，所以新的中心主任既不会是我这样的，也不会是信那样的。如果能选择的话，我希望是像我这样的。
总局人事都落实之后，这些会一步步推荐，我还是持乐观态度的，所以我说是变革的前夜。
记者：对你掌权中国篮球这5年做一个什么样的自我评价？
李元伟：我尽力了，我5年多作为一把手做了什么工作你们都看得到，我那个时候周末基本全在中心，全力在推，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，我就问心无愧。
至于结果，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，让历史去评价吧。
（本文系“暴风体育”授权澎湃新闻刊载，文中部分措辞有删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