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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 戚雅   视频 | 柳婧文

“女人四十豆腐渣。”这句贬损中年女性的俗语，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。当生命的列车轰隆隆逼近四十岁关卡的时候，正在尝试“做自己”的摄影师汪滢滢也渐渐感到了惶恐。36岁的时候，她放弃了稳定且收益颇丰的职业，决定拿起相机解决关于父母的糟糕关系给自己带来的长期困惑；同一时期，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摇摇欲坠的婚姻关系。“那时(39岁)，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状态是否是一个四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。”汪滢滢说。

女人四十应该是什么样子呢？是要默默隐忍，成为一个大家口中的好妻子，或是要说话懂分寸，成为上司的贴心人和后辈们的知心大姐姐？汪滢滢深知，放弃传统社会对中年女性的期待是件“出格”的事情，但当时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坦然接受自己成为少数派。她迫切地想知道她的同龄人，是否也一样面临着关于家庭的、情感的、健康上的困惑，更想知道是否也有人与她一样产生了人生过半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的紧迫感。

39岁时，汪滢滢决定发起《40：1976》的项目——拍摄一组出生于1976年的女性，倾听她们的经历。她把项目计划发布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，有60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女性联系了她，她拍摄了其中36位女性的肖像和身体。这些女性与她分享彼此的成长经历，让汪滢滢找到了生命之间的参照——原来大家都经历过生活或大或小的磨难，仍在面临着新的挑战，内心还在继续成长。

有一位女性的经历让汪滢滢特别难忘：这位女性患有颅脑肿瘤，第一次走进摄影棚的时候，已经动过两次手术，拍完之后，就在她40岁那年，又做了第三次颅脑手术。汪滢滢在医院看到了这位女性手术时留在头上的伤疤，这丝毫没有影响这位女性对生活的热情。“她们在经历更大的磨难，但依旧像勇士一样坚持，我很感恩他们出现在我的镜头前。”汪滢滢说。

作品刊发出来之后，受到了极大的关注。有人微博留言给汪滢滢：你的照片里的女人太老了，为什么不去拍摄一个40岁还保持着20岁容貌和身材的女性呢？在中国，目前将中老年女性的外貌和身材做真实呈现的作品少之又少，影视剧和媒体上充斥着各种皮肤紧绷、身材纤细的中年女明星。“这种美的标准是对所有女性的一种施压。”汪滢滢认为。

在《40：1976》项目中，黑白照片用光平淡，人物去掉了一切装饰，汪滢滢的镜头像观察植物一样去打量人肌肤的纹理，“像一朵开到很盛的花要开始走向衰败，你要让它回到含苞待放的样子吗？生命轨迹的运行本身就是美的。”

《40：1976》项目最后集结成了画册，在征询拍摄对象发布许可的时候，汪滢滢内心有点忐忑，担心会被拍摄对象拒绝，没想到所有的女性都同意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刊发在画册里。只是，这批出生于1976年的女性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体，却可能对隐私依旧有所顾忌。在编排的过程中，汪滢滢采取了身体和肖像不一一对应的方法，比如一张瘦削的脸对应排布一副丰满的躯体。“我相信等我女儿这一辈再来拍摄她们的四十岁，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隐晦表达。”汪滢滢说。

汪滢滢有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女儿，她有时候会羡慕女儿这一代人活得更加地自由，“她们从小到大，没有受到要为集体或为家庭牺牲的教育。对她们而言，追求自我实现就是人生应有的姿态。”反观自己这一代人（1970s），出生于文化大革命的结束时期，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度过敏感的青春期。接受集体主义教育，被期待成为贤妻良母一样的女性，但市场经济让这一代人看到了个体自由的可能性。只是，观念上的解绑永远滞后于经济的发展。对汪滢滢而言，在追求自我实现的道路上，经历了太多次内心的挣扎。

回到汪滢滢36岁那年，之前拥有的社会身份依次是：杭州市某机政府机关的员工、国企职员、在相关领域做到杭州市排名前三的创业者，之后她放弃了这所有的一切，拿起相机直面人生中最初的那个困惑，拍摄了项目《洄》。这个项目是汪滢滢拾起对故土的碎片化记忆，是她对家庭尚完整时的线索的探访，更是一次对自我身份认同感的探寻。

某种程度上，这个触发汪滢滢开始艺术创作的困惑来自于上一辈女性——母亲自己的情感危机。汪滢滢的父亲是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创始人，曾经因为一句话被人断章取义，使他被打成右派，下放到河北馆陶，一待就是十七年。1976年，汪滢滢就出生在了这个与父母祖籍毫无关系的地方。后来，父亲平反回到北京，她和母亲就在北京和杭州之间辗转。至于具体什么时间离开馆陶的，她到目前都不明确，也不方便求证，因为父母关系破裂后，馆陶成为母亲口中的“禁忌之地。”

在汪滢滢成长的那个年代，离异的家庭还比较少，父亲在母亲的口中一直都是个不好的人。在母亲的爱情观里，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分离，宁肯为了家庭委屈自己。拍摄《洄》的项目，汪滢滢回到了馆陶，感到一切既熟悉又陌生，就像她在青春期的时候，每次见到的父亲。

“我在《40：1976》项目中，也拍摄了对每个人最舍不得丢弃的一件物品。我发现，绝大部分女性最珍视的物件，都和家庭或孩子相关。”汪滢滢说。她自己目前正好奇和困惑的，也是中年人的情感世界。《舞厅》是她正在进行的作品， 通过纪录60后舞客们的情感生活，希望探索人们渴望爱、追索爱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