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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下成人影院,是单身厂工的孤独堡垒 | 玉兴往事丨%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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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 岩砚 不可思议编辑部 收录于话题#犯罪13#玉兴往事3#电影人生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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负责安全环保的魏三彬,授命调查厂里偷偷开设的地下成人影院。他使出浑身解数,挖掘线索,调查却沦为一出套娃的荒诞剧。背后除了成年人的欲望写照,还隐藏着一出权力交替的阴谋。

玉兴往事,是作者岩砚经过实地走访,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系列故事。随着城市化浪潮席卷县镇,商业地产逐步取代原有工厂,权力与资本格局不断变幻,新一轮洗牌下,矛盾与冲突愈演愈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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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邢,调大点声,这男的啃小娘们儿的腚呢,听不见!”一名工人挥舞手里的啤酒瓶,指着眼前的屏幕大叫,很快被旁边的兄弟们喝止。

邢百辉惊得满头大汗,一步迈到门口附耳探听,确定外面没人,回过身,压着嗓子跺脚直骂:“你这夯货,这么大声是要害死咱们?外国人叽里咕噜的你懂个屁,听女的叫唤还不够!”

骂完,他还是调高两格声音。屏幕中赤裸的男女正交缠在一起,如此放肆的画面,没有声音点缀,确实影响效果。

十平米左右的暗室里,十几个男人沐浴在春色光影里,仿佛置身于一片未被开发的原野。啤酒入腹的咕咚声,舌头舔茶的咂摸声,单手抓裆的刺啦声,混合着屏幕里男女的狠嘶劲吼,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。

每个人都兴奋到极点。

与此同时,距离小室几十米外的厂区,魏三彬正绕着路灯不停转圈,他的目光在厂里各建筑间跳动,仿佛在扫描什么。随着夜色淹至,步速越来越快,圆鼓鼓的身体像一枚高速旋转的球,在水泥地上拖出一圈黑影。

“彬哥,查了一整天都没消息,这事估计是瞎编的。”副手庞东骑着电车说。

魏三彬骂:“你那嘴是放屁用的?要不给你配一喇叭?知不知道什么是暗查?What’s out!”

魏三彬是玉兴安全环保处的老大。他并非本地人,2005年从省城一所专科学校肄业后,阴差阳错来到这里,第一份工作是在苏开通的化肥厂里当库管。当年化肥厂作为苏氏启蒙阶段的产业,规模有限,生产线都是通过窃技仿造的,基本没有技术含量,库管倒是最吃香的岗位。

魏三彬只是专科肄业,但那个年代,在产业贫乏的县城,已属稀缺的人才。见过世面,能说会道,在千人一面的厂里格外突出。

他个性十足,吐脏话的时候不用“卧槽”,而是用英文“What’s out”代替,特别喜欢蹬着浅色运动鞋晃荡,一年四季不离脚,却脏兮兮的,从不刷洗。

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被苏开通另眼看待。

几年之后,互联网在县城蔓延,原先遥不可及的信息如决堤洪流般涌入县乡角落。时代的钻头在大街小巷的门脸上刻下中外混搭风的印记,就连县三中对面的快餐店都给鸡米花挂出“Chicken Rice Flowers”的二手英译。

厂里的年轻人学历越来越高,形象也越发个性张扬,让魏三彬身上前卫和广博的标签瞬间变得一文不值。

这时候,苏开通乘着政策便利,已经在县城打开局面。在几次成功的决策后,他实力更进一步,一手以淀粉厂、色素厂为主奠定县域商业版图,一手以KTV、餐厅为主掌控小城地下秩序,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。

与此同时,随着农业税的废除,化肥产业剧变,小产能的工厂被接连收拾。苏开通嗅到了危机,索性注销了化肥厂,原地改建配货站。

随着化肥厂关门,魏三彬的短处也暴露出来:空有一个半成品学历,手上却没有半点技术。好在他头脑灵光、为人仗义,苏开通正值用人之际,没有辞退,转而安排了一个记件的岗位。

魏三彬由此在苏氏旗下开启了自己的边缘生涯,直至玉兴生物崛起,他凭着多年的资历和积攒的人脉,一步步混成安全环保处的老大。

安全环保处的工作虽然琐碎,仗着规矩完善,倒也没出过什么纰漏。魏三彬指挥麾下几个弟兄,轮流在厂区里收集不起眼的金属废件、硬纸板和塑料泡沫,去废品站换钱,闲日里聚酒分红,日子还算滋润。

然而这种享乐没持续多久,麻烦就找上了门。

图 | 雨中厂区

这天,苏开通突然冒雨来到玉兴,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,上来就把魏三彬拎出来训斥一番。原来某县委领导在一个活动上告诉苏开通,传言玉兴生物内部私设了一座成人影院。

放在平时,这种裹腚的屁事,苏开通听听也就过去了。今年不同,是他树立商界地位的关键节点,数日前资助困难大学生获多方好评,高端房产项目亦奠基在即,又内部消息称,他已获得“省优秀企业家”年度大榜的推荐名额。

在这个节骨眼上,玉兴闹出成人影院的丑闻。这种传言听起来没什么,实则杀伤力极大,不仅抹黑苏开通,还有犯法之嫌,必须要严肃处理。

苏开通喝令综合办公室和安全环保处联合内查,放出话,一周内没有结果,便将负责人撤职处理。

综合办公室的负责人是老板娘黄娟仙,撤不撤职对她来说毫无区别。魏三彬却如坐针毡,一旦被撤职,他将失去苏氏楼盘的内部优惠的资格。

以玉兴中层的身份,在三中对面拿下一套高端商品房,是魏三彬苦熬多年等来的机会。

他心里清楚,在这小县城,谁要能在核心位置拥有一套房产,便能在政策和人脉上长期获利。这事要是搞成,儿子日后进入三中便有了底气。即便儿子考不进三中,以年年看涨的教育行市,这房子放着,无论租卖都有大利可图。

更重要的是,这是苏开通投资的房产,以他魏三彬的资历和仗义名声,从玉兴退休后,完全能在小区谋一看闸巡街的闲差。一手拿退休金,一手挣零花钱,甚至在小区外围开一小店……可以说,这套房关乎魏三彬下半辈子的生活品质,不能有任何闪失。

接连几天的小雨浸透县城开发街,十字路甩开四条繁华长街。街面敷着薄薄一层雨水,裁映着街边店铺里的光影。

街角醒目位置,“夜色KTV”的彩串灯已经亮起,零星喧闹正从气派的门洞里溢出来。门洞上方四层楼的窗户都遮着暗色窗帘,像一双双被蒙蔽的眼睛,看不到外面的世界。

狭窄的包间里,魏三彬将一万块钱砸在马光存的啤酒肚上,沉着脸说:

“大存,外面疯传玉兴里面有人开成人影院,你赶紧给我探个结果,不让你白忙活!”

马光存早年曾靠着家里的关系,在乡中当过体育老师,后来跟社会上的混混约架被辞退。他到苏开通的化肥厂里打工,由此跟魏三彬成了哥们儿。

跟魏三彬这种从农村混上来的不同,马光存自幼就在县城长大,家里关系多,他有江湖关系,同样得到苏开通的重用,化肥厂关门后,进入苏氏娱乐产业,逐步当上KTV的安保头头。

对魏三彬来说,马光存尽管不是玉兴的人,但在KTV这种地方晃悠,消息必然灵通。

他们两个人从化肥厂时期就熟识,如今做相似的工作,又同是苏开通手下的头目,关系不可谓不硬,在他身上压上一宝,这成人影院的事,说不定就会有眉目。

就算没查出来,一万块的人情也是投资,其中利害,魏三彬早已划拉得明明白白。

马光存的大屁股占着两个软座,任由肚子上的软肉将钱弹到脚边,才缓缓抓起来,呵呵笑:“彬子,你这操蛋家伙,这算个屁事!去旅馆街瞧瞧,扒衣服啃腚的都是厂里上班的,玉兴又不是和尚庙,小工们不赌不嫖就不错了,我看你这安保老大是闲得……”

“哎!”魏三彬挥手截住马光存的话:“你不知道情况,老苏听说今年要评省里的优秀企业家,脸面丢不起。说实话,老苏开会了,这事要查不透彻,我魏三彬就得变成魏三鳖了!”

马光存“哦”了一声,“既然老苏发火了,那没得说,只是这钱……”

说着嘿嘿一笑,把钱缓缓往前一送。

“行了……”魏三彬往回一挡:“……这事得悄悄地查,你找人跑动也得花钱,咱们兄弟十来年的交情,不来这虚的。”

马光存使劲挪了挪屁股,歪着脑袋保证:“那行。什么成人影院,我这就想办法打听,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老苏的大事,你说是不是?”

私底下,他们都称苏开通为老苏,营造一种“跟老大很熟”的假象。

“天天忙得裤裆里搓蛋,哪有时间弄这个!”送走魏三彬,马光存心里暗骂。他摩挲着手里的一万块钱,突然来了主意。

他抽出五千块,把手下最得意的小弟刘卫唤到身边,先说出成人影院的事,接着吩咐:“给你五千块钱,想办法打听下这个操蛋的影院是咋回事,两天以后捞点有用的消息给我。”

刘卫是个妻管严,手里早就穷疯了,平白拿到五千块钱,乐得屁滚尿流,当场拍胸脯保证不让老大失望,转身却想:“成人影院?这他妈算个事?去买手机,老板还免费赠送小黄片呢,吃饱撑的!”

刘卫灵光一闪,叫来自己的小舅子,讲清楚来龙去脉后,摔给对方两千块钱,嘱咐道:“我老板为查这个事,专门拿出两千块钱,看看人家,先付钱再办事,什么叫干大事的。我最近忙,便宜你狗日的了,可别给我丢脸!”

小舅子平时在厂区附近卖杂粮煎饼,小道消息十分灵通,却没听说过什么成人影院。他上午要摊煎饼,下午要进货接孩子炸薄脆,晚上还得淘洗生菜熬大酱,根本没时间打听。可送上门的钱岂有不要的道理?他生怕刘卫反悔,不及多想就把活接了下来。

当天晚上,小舅子找到哥们儿郭现银,把卷成卷儿的五百块钱按到对方手里,神神秘秘地说了成人影院的事,瞪着眼炫耀:

“玉兴厂里的领导拿了五百块钱,本来让我姐夫查,他没工夫,就把这好处赏给我,这里里外外的,我抽不开身,才想到兄弟你。”

送走小舅子,天象突然大变。一阵邪风过后,县城上空滑过一条电闪,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子,划开兜满雨水的囊袋,炸雷过后,大雨倾泻而下。

郭现银卧在潮湿的小窝里,一颗心怦怦乱跳。他起身灌了半勺凉水,仍不能压制口舌里的火燥。眼瞅天色越来越暗,他给玉兴的老工邢百辉去了一个电话,披上破旧的雨衣,钻入雨幕,朝着玉兴的方向走去。

郭现银是县环卫工人,平时专门负责县郊厂区的垃圾清运工作。他可以光明正大出入玉兴,最适合打听八卦。从这一点看,小舅子的安排恰是对榫。不过小舅子却不知道,郭现银还有另外一重身份,那就是成人影院的内部会员。

年过四旬的邢百辉总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,不抽烟不喝酒,最主要的兴趣就是扎堆聊天。

他是玉兴食堂里资历最老的厨子,干活卖力,厚道,在厂里名声颇正,一手油酥牛舌头更是妙绝,每到年关,苏开通宴请各部门的头头,总要点名让他献艺,据说这道菜还是老板娘黄娟仙的最爱。

因他单身过活,综合办公室特意在新修的食堂二楼划拨了一个小间,供他免费住宿。

就是这样一个人,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组建了一个地下影院。

一年前,玉兴厂区扩建。为方便货车进出,厂区内规划了一个“井”字型道路,旧食堂恰好位于“井”字的一个交叉点上,因此必须拆除。

施工队为了赶工期,保留旧食堂外沿的一间偏室,这间偏室靠近厂区墙角,后被新修的厂房和食堂遮住,成为视觉死角里的闲置空间。

邢百辉熟知食堂的前生今世,一直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偏室利用起来。某次去修手机,店老板看邢百辉熬得久了,就给他一个装满成人影片的U盘,并亲自指点他如何通过液晶电视播放。

这个插曲填补了邢百辉工作之余的空虚,也彻底改变他的生活。

图 | 厂区边缘凸出的废弃小屋

某天,邢百辉正在宿舍里独自欣赏,不慎被突然到访的工友撞见。那工友也是大龄单身汉,平时两点一线,哪里见过如此旖旎的场面,眼睛当场就直了,无论邢百辉怎么苦劝威胁,就是不肯离去。

工友渴望的眼神和失措的慌乱让邢百辉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。他想起那个废弃的偏室,突然产生了打造私密观影空间的浪漫想法。

邢百辉偷偷换掉偏室破门的锁。在将里面的杂物拾掇干净,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想象进行改造。他也真有毅力,趁着晚上无人的时候猫进去,将墙上的旧漆块一点点剥掉,再刷上新涂料糊上报纸。

为了不露痕迹,他没有拆掉旧门,而是在内侧用合成板矗了一面假墙。他把窗户从内侧钉死,上沿拉起铁丝,挂上黑布遮光。还在房角开了一枚气孔,安装一个排风管,这样既可以利用气压差给小屋换气,又可以防止雨水灌入。

偏室本来就是旧食堂的建筑,排风管即便被看到,也不会引起怀疑。

一切准备就绪,邢百辉从旧家具市场淘了一个二手茶几和两个圆凳,稍加点缀后,搬了一台40寸的液晶电视进去。再从新食堂扯过一根用墨染过的移动式插线板,从门下方的窄缝里溜进去,简陋的影院就这么搞成了。

邢百辉本来只想取悦自己,捎带给那个工友开荤,没想到那个工友把事情泄给另外一个单身工人,那个工人接着又拉来一个人,如此单线分享,竟然招来了十几个单身汉。

他们赶上男女失衡的浪潮,因为经济或者家庭原因,在婚恋大军中掉队,几乎已经丧失结婚的可能性。他们正值二三十岁的年纪,又有一份固定工作,本该意气风发的时候,却因为无偶可求而沦为厂区的下等人。

他们改变不了鄙视风气,又无力派遣内心的燥郁,只好刻意缩小自己的生活半径,时间久了,便形成一个报团取暖的小圈子。

邢百辉起初担心观影的人太多容易暴露,很快,他就发现担忧根本是多余。

这十几个单身汉简直把影院当成堡垒守护,他们合力把内侧的合成板改装成了钢板,在墙上刮出毛刺用以消音,还连熬几个通宵,在偏室和新食堂间偷埋了一根电线。

这根电线直接接到新食堂墙上某个墙插内部,一举解决取电的问题。要不是邢百辉拦着,他们甚至打算在墙角安一个监控。

单身的郭现银虽然不是玉兴的人,但走动久了,渐渐也融进这个圈子。他入伙之后,影院的观众就此固定为十九个人。

邢百辉买了十九支铁马扎,一群人就像梁山好汉那样,从食堂拿来标菜单的彩条,画上号码,排定座次。每当邢百辉搞来新的片子,他们就以“晚上啃包子”为暗号在夜里齐聚,一同尽欢。

本来风雨大作,可是风毫无征兆地停了,雨水没了横吹的缓冲,更显得声势凶猛。

正在值夜班的庞东想起车棚漏雨,担心电动车被浸坏,便拿着塑料布走进空旷的厂区。返回的时候,在“井”字路跟食堂相接的甬道附近,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影。

雨夜里的路灯显得力不从心,灯光蒙了一层水雾,隔得远了,那人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向上吊着晃动,看起来非常诡异。

庞东打了一个寒噤,定了定神,迅速靠上墙根,壮着胆子跟在身后,很快确认那人的身份:清运工郭现银。

玉兴车间里隔段时间会把废料集中处理,为了不影响第二天正常作业,厂区物业跟县环卫达成默契,那就是在午夜把清运车开进厂区。这样一来,郭现银得以频繁在晚间出入玉兴。作为专门给厂区处理垃圾的清运工,门岗见他到来,往往想都不想就开门放行。

不过郭现银今晚的行为太过反常,不仅走起来犹犹豫豫,连脑袋也不停转来转去,靠近食堂的时候,走几步一环顾,仿佛如临大敌。

庞东贴着墙横移尾随,转过墙角后,先是一呆——他直到此刻才知道,食堂后面还有这么一间旧屋。

郭现银敲开偏室的门,呲溜一下闪了进去。内门开合的瞬间,一缕异国艳声飘出来,那干瘪的音效,一听就是从廉价的电视机上传出的。

意外发现让庞东狂喜不止,他一蹿上前,用力拉开偏室外门,飞脚踹开内侧钢板,冲进去一把扯住邢百辉大叫:“好啊,聚众看片,先把你们辞了,再交给派出所处理!”

小屋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,迅速起身散开。他们把庞东围在中心,脸上又是惊慌又是愤怒。

“干……干啥?别给脸……给脸不要脸!”

庞东的气势一下子馁了。

短暂沉默后,一名性格火爆的工人上前给了庞东一耳光,出言恐吓:“我们把你揍个半死,捆到一个犄角旮旯,再连夜把这屋里的东西挪走,给你来个死无对证,你能有什么办法?一个狗腿子,还他妈耍横!”说着又甩了一耳光。

庞东眼前金星乱冒,心里还真有点害怕。这个动手的王八蛋说的话虽然匪夷所思,却也不无道理。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屋里,眼前十几个人真要是一齐翻脸,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处。

邢百辉见庞东生了怯意,顺势拉开二人,客客气气地商量:“庞领导,你这次高抬贵手,咱们两相方便……你放心!明天我们就把这地方清理干净,肯定不让你受罚!”

听到“受罚”两个字,庞东突然灵机一动,嘿嘿笑:“都是一个厂里的兄弟,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,老爷们儿看个小片咋了?这事主要还是上面让查,所以我这也有压力。”

邢百辉长舒一口气,点头赔笑。

“我看这样……”庞东晃晃脑袋:“你们今晚把这里收拾干净,安全环保处可不止我在查,这星期风头正紧……等过了这几天,你们再接着耍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庞东到底想要干啥。邢百辉以为他在说反话,赶忙从众人兜里摸钱,来回凑了汗湿湿的六百多块,一把摁进庞东的裤兜。

庞东大急:“你给我塞钱干嘛,我是真心帮兄弟们!听着,听着!你们得按我说的干!赶紧把这里收拾好锁起,只要过了这星期,就啥事都没有了!”

费了半天唇舌,才让这些人相信自己。

直到邢百辉他们把小屋里的东西归成一堆,庞东才放心离去,走之前还放下狠话:“赶紧把东西收走,明天一早我过来看,再看到这些电视板凳,可就不好说话了!”

魏三彬不惜花重金请马光存帮忙调查,可也不敢把宝全部压在他身上。他心里清楚,玉兴表面上风平浪静,实际上水很深,即便最不起眼的,也极有可能沾亲带故。巴掌大的县城,但凡有什么传言,大概率也不是空穴来风。

他一连几天在厂区晃悠,始终一无所获。

魏三彬仔细分析,觉得这种贱事大半是那些单身工人所为。那帮憨货,整日里幻想啃娘们儿屁股,只有他们才有这贼心。

他想顺着这个思路暗查,可手底下的人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,无论他怎么分析利害,他们就是不肯出力,有个小弟甚至反过来劝自己看开点。

魏三彬感到十分焦虑。

不过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庞东。这个自己提拔上来的副手,平日里一召即至,办起事即妥当又利索,可自从接了查影院的任务后,整个人居然变得拖拖拉拉。

起初魏三彬以为庞东家里有事,没太在意,可庞东竟越来越过分,无故翘班不说,连电话也不接。问他怎么回事,回答说是去请综合办公室的某某喝酒了,顺便打听他们的进度,言罢还拿出约饭的聊天记录和馆子开的小票。

魏三彬问:“打听出啥来了?”

庞东说:“跟咱们一样,说是黄娟仙正查呢,盯了两天了啥也没发现。”

魏三彬登时起疑。那天开完会,他就找黄娟仙商量怎么查这事,黄娟仙冷冷说了句:“你查完,跟综合办公室汇报一下就行,我们没空掺和这个。”

后来,他又找了黄娟仙两次,均被驳回去。黄娟仙既有这态度,说明她根本没有给下边的人布置这个任务。更况且她平时根本就不在厂里盯班,就算有心调查这事,也没时间安排。

图 | 下班后的厂房

很明显,庞东撒谎了。

更可虑的是,庞东为了撒这谎,准备得非常充分。只可惜他平时接触不到黄娟仙这种级别的领导,对其动态一无所知,靠想当然编织细节,自然瞒不过在中层圈子混久的魏三彬。

忠心耿耿的小弟突然扯谎,绝不是什么好兆头。魏三彬转过七八个念头,他先定下一个结论:人有反常,必有企图。然后以此为基础,迅速收拢思路,将庞东最近的表现拎出来,偷懒,失联,扯谎……一连串动作,似乎在故意放慢调查进度。

“这事要查不出个结果,对他有什么好处?”

强烈的不安袭遍全身,魏三彬的腿在裤管里颤了一下。

魏三彬去找马光存询问调查结果。

自从外包给小弟,马光存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,他既不能当着魏三彬的面把小弟招过来问,又不能厚着脸皮说啥都没查出来,情急之下胡乱说了一句:“你去食堂找人问,肯定有所收获。”他觉得看片的人肯定好色,而好色的人大多喜欢吃喝,于是联想到食堂。

没想到居然蒙对了。

魏三彬循着马光存提供的“线索”,下班后找到邢百辉。他之所以找邢百辉打听情况,一是觉得这个人本分老实,倘若真有见闻,肯定不会藏着掖着;二是邢百辉平时住在食堂二楼,这里的事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因为是暗查,魏三彬上来先聊了半天闲话,可当他说出“听说有人在厂子里偷着看片”这句话时,邢百辉突然情绪失控,急道:“魏老大,你想怎么整咱们就直说,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,你等我,我叫他们过来。”

说着掏出手机,开始打电话。不过十几分钟,七八个工人急匆匆汇进了食堂,站在邢百辉身边,直勾勾盯着魏三彬。

魏三彬才反应过来,这帮人,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看片分子。

隔了一会儿,一名脾气火爆的工人终于按捺不住,一脚踹在固定餐椅上,怒道:“魏三彬,你也不用唬人了,这事就是我干的,他们几个,还有那些没到的,都是我哄过来的,不就是想要交待?明天把我辞了!”

邢百辉喝住那人,把魏三彬拉到一旁,哭丧着脸哀求:“老魏,这些兄弟熬得难受,他们裆里的壶把儿可不像你天天擦弄,早就生锈了!在电视里看个光腚娘们儿,你就让他们丢工作?谁知不道你仗义,咋忍心把咱们往死路上赶?”

魏三彬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他心里也不想跟这些人为难。

于公来说,他们不嫖不赌,从不惹是生非,在玉兴奉献多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;于私来说,他也愿意给这些单身兄弟们保下影院。

光棍们在厂里地位一天不如一天,那些愿意开荤的女工,宁可选择混赖的已婚糙汉,也不愿意给这些单身汉机会。

魏三彬目光长远。在玉兴多年,好不容易维持个人缘,这一下子就跟十几个人结仇,风险不可忽视。还有光棍的治安问题,现在虽未显现,但随着厂里的光棍越来越多,一旦他们渴得狠了,难保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。

私设小影院虽是犯错,起码可以杀杀他们裤裆里的邪火,从这方面来说,他也愿意放这些人一马。可眼下不是发善心的时候,这次不同以往,苏开通可是翻脸不认人。何况还有那套高端学区楼房,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……在仗义与利益之间徘徊片刻后,魏三彬还是硬气心肠。

邢百辉用力拍打额头:“大家伙都是讲义气的,我担保没人说出去。”

“你担保?”魏三彬冷笑一声,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,暗忖:“这里面至少有一个不靠谱的,不然这么私密的事,咋会传到外面?我今天要是放过他们,明天说不定就会传到苏总的耳朵里。”

见事情无法回旋,先前扇庞东耳光的工人切齿大骂:“入他奶奶的,管事的从来不给解决问题,就知道劝我们积极生活,谁看得起光棍?让你们经一下这日子就他妈老实了,还积极,积极个屁!”

邢百辉有气无力地抱怨:“前日里庞东都说了不追究,今天你又过来发狠,你们到底要干啥?我们把这个小屋拆了行不行?非得把人逼死?”

“你说啥?”魏三彬心头一震:“庞东已经查出你们了?”

他急得腮肉颤动,但很快镇定下来,单独拉邢百辉出去。

听着邢百辉复述当晚的情况,魏三彬马上就明白庞东的心思。这家伙想捂住这个事,让他以“影院的事根本就是谣言”这种说法汇报给苏开通。

等这个结论一出来,庞东再带着人去偏室抓现行。到时候,他先前汇报的结论就成了打脸苏开通的屁话,甚至还有可能被扣上“故意遮掩”的帽子,铁定被开。

庞东,就可以顺理成章上位。

厂区里勾心斗角是常态,有时候为了一个什么狗屁“储备干部”的名额,几个小组长就能互揭老底。风气如此,庞东为了前途摆自己老大一道,也谈不上什么无耻败坏。

魏三彬之所以感到震惊,是因为他真心把庞东当亲兄弟看待。两个人将近十年的交情,魏三彬始终是无偿付出的那一方。旁的不说,庞东当年结婚的彩礼都是魏三彬出面筹借的,为此他还背了四万多的小利贷款。

可就是这样一个兄弟,现在居然想要搞掉他。

“我真是瞎了眼, What’s out!”

魏三彬终于没有遏住怒火,大声骂了出来。

魏三彬把庞东叫到身边,神秘兮兮地说:“食堂西北角后面,靠近厂子外墙有个小屋,就是咱们要找的成人影院。”

庞东假装惊讶:“那还等啥,赶紧去把他们端了。”心里却想:那里早搬空了,去了也是白忙活。

当夜,他抓了邢百辉他们的现行后,第二天早上又悄悄跑过去看过,隔着下门缝往里瞧,里面的东西确实已被搬空。他竭力压抑内心的喜悦,脑子里想象着魏三彬一无所获时的蠢样。

“无论搞这事的是谁,白天肯定不会有啥动作。” 魏三彬拍了拍庞东的肩膀:“我是这么定的,今天晚上抓人,我让咱们部门的兄弟们在厂区巡逻,专盯那些靠近小房的人,咱俩亲自去堵门,咋样?”

“彬哥说咋干就咋干!”庞东做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,心里笑开了花。

晚上,天又阴沉下来。一连几天下雨,毁掉原本应该清爽的初秋。

锁上办公室的门,魏三彬突然提出让庞东先去:“我想了想,这个事还是让综合办公室的人参与下,这本来就是两个部门的事,绕过人家不好……这样,你县打头阵,我去叫办公室值班的人,随后就过去。”

庞东爽快应:“行!咱们在小屋那会合!”

安全环保处所在的东楼距离食堂只有二百多米,步行过去不过几分钟。庞东瞅着雨势极小,放心迈进幽暗黏湿的厂区。可就在这几分钟里,雨势竟突然大了起来。等他拐过食堂的时候,被浇了个透。

图 | 食堂鸟瞰

庞东顾不得躲雨,他看到小屋的门居然开着。不仅如此,里面的电视、小几、圆凳等等东西一应俱全,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。

邢百辉和十几个单身厂工正围坐说笑,见庞东站在门边,呼啦一下全站起来,几个伶俐的哥们儿喊着“庞领导”,连拉带扯把他请进屋。

庞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邢百辉已经摁开电视。随着异国艳影在屏幕里缓缓扭动,一个工人拽过庞东的胳膊,往他手里塞了一袋花生,还有一个工人在庞东面前放了一瓶啤酒。

“你们他妈这是耍啥呢?”魏三彬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。

庞东转过身,见魏三彬带着安全环保处四个兄弟站在雨中,手电仿佛毒蛇的瞳仁,寒光在雨水中来回翻腾。一个身材苗条的美貌女人撑着伞,站在魏三彬旁边,正是综合办公室的主任、玉兴老板娘黄娟仙。

所有人都没有说话,周围除了雨声,只剩下电视里的嗔叫。

“老邢,还不赶紧关掉!”魏三彬厉声吩咐邢百辉,率先打破沉默。

黄娟仙红着脸骂:“这是制药的地方,你们敢看这种……这种脏东西!”

邢百辉关掉电视,走到黄娟仙身前,搓着手说:“黄总,我们这些糙人哪有这个胆子,这都是庞领导组织的。”说着一指庞东。

庞东大惊失色,嗖得一下从圆凳上弹了起来,还没来得及开口,又给人摁了下去。其余厂工纷纷附和,十几个人众口一词,立证庞东是组织者。

他们一边认错,一边细数影院的组建过程。一个人说得太简略,旁边的还不停补充细节,涉及重要节点,都归到庞东身上。

这正是魏三彬安排的。昨天从邢国辉嘴里听说了庞东的事后,他便决定将计就计,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叛徒。

他承诺不追究私设小影院的事,以此要求邢百辉等人把偏室恢复如初,然后引得庞东独立一人前去检查。自己则提前行动,亲自请黄娟仙出马,亲眼见证。

黄娟仙听着众人说话,眼瞅着庞东坐着小屋正中央的位置,身前放着啤酒,手里还抄着花生豆,哪里还有错的?当即宣布解雇庞东。

庞东在短短几分钟内经历几重诡变,脑袋彻底懵了,别说解释,就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。等他反应过来,黄娟仙已经宣布开除处罚的决定,在魏三彬等人的护送下钻进小车,驶出玉兴。

搞定庞东,魏三彬马上向玉兴的执行厂长汇报。他琢磨着,立下这个功劳,即便没有奖金,也该能捞到表扬什么的。

等了一天,一点反馈也没有。

第二天,苏开通突然来到玉兴,召集各部门头头开会。在会上他大发雷霆,并以安保不利为由宣布开除魏三彬。

魏三彬当场傻眼,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为何自己会被开除。直到苏开通离开玉兴,在旁人的提醒下,他才意识到,自己犯了一个大错。

几个不守规矩的工人在厂里私设小影院,本来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在县城的商业江湖里,却足以拿来大做文章。

苏开通的得意,早已让其他本土老板颇为不爽,眼瞅着他即将被县里推荐入选“省优秀企业家”,这些老板们更是妒火中烧,个个都睁大双眼,随时准备抓住机会把这事搅黄。

苏开通在会上发火,迫令魏三彬立下军令状,其实只是一种姿态。

苏开通心里明白,像成人影院这种小小不言的传言,只要不落到明面上,过不了几天就会烟消云散。

他以为这种浅显的道理根本不用说透,没想到魏三彬不仅没有领会到精髓,反而高调处置,闹得满城皆知,最后还真逮了一个员工。

这等于坐实了玉兴内部传播淫秽视频的事实。有了这样的舆论,加上一众商人的运作,苏开通的推荐名额还能不能留出,也就很难说了。

魏三彬被开除当天,综合办公室雇人拆掉食堂后面的偏室。碎烂的红砖和坯块被铲车拱到了井字路上。工人们往来经过,没有一个人为此驻足。

“What’s out!”

魏三彬冲着砖坯骂了一句,快步走出玉兴的大门。完结

原标题:《地下成人影院,是单身厂工的孤独堡垒 | 玉兴往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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